君子为什么动口不动手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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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君子动口不动手”，这话是说当君子与人产生矛盾时，是要讲道理而不能老拳相对。现在，我们要把它用来看看学界的君子们，如果把写论文作为动口，把将论文的研究成果转化为社会能够享用的实际效益作为动手。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一种新的“君子动口不动手”的境界。

　　就以材料科学来说，近年来，我国发表的论文数在全世界稳定地排名第一，论文的引用率也排在前列，可见单就论文而论，我们的材料科学还是不错的。也由于此，我们有一批由发表论文而晋升为材料科学方面的院士、教授、博导。但是在实际上，我们距离材料科学强国还有很大的距离[1]，我们缺少许多先进材料，据说，有一个相当长的阶段我们连圆珠笔头上制造圆珠的材料也需要进口，更不要说制造航空发动机等高科技所需的特殊材料还不过关，而一些国家又对我国禁运。对有关材料科学中复合材料、材料的断裂与疲劳问题、锻压加工问题、智能材料问题等等进行研究，通过计算机模拟进行论证，并且发表有水平的论文，比起实际地研究获得一种新材料，并且达到能够批量生产来说。后者的难度显然要困难得多。所以如果把后者比喻为“动手”，把前者比喻为“动口”。那么，我们的材料科学领域的总体来看，就是会动口而拙于动手的群体，这就是一种另样的“君子动口不动手”。

　　我们再拿近半个世纪来快速发展的计算力学来说，我们在有限元的收敛性，超线性收敛的证明上，我们发表的论文领先于世界;我们在构造新的单元，如拟协调元、边界元、杂交元等方面也做出了独特的贡献，我们出版了大量关于计算力学的教材和专著，举办过大量计算力学的学术会议。一样，我们有一批凭借发表论文成为计算力学的院士、教授、博导、专家。然而，在国际数以千计的知名计算力学软件市场上，我们拿不出一个!在国内曾经推广的屈指可数的几个软件，也逐渐退出市场让位给国外的软件[2]。计算力学又是一个会动口拙于动手的领域。

　　我只举这两个领域作为例子，我猜想类似的领域还会有，不止是这两个。

　　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?每一个关心科技发展的人都应当思考，何况科技管理单位的领导们呢?如果不针对这种情况采取措施，制定新的政策，那不就是不作为吗?位卑未敢忘忧国，我这里也试图谈一点看法。

　　第一，一些领导误以为论文数是科技水平的唯一度量，特别是1998年有一个创新管理工程推出以后，对研究人员实行绩效工资制，所谓“效”，就是数论文篇数。一个阶段，报纸上不断以各研究单位发表的论文数量来评比。研究单位也以研究人员的论文多少提职提薪、发奖励受表扬，各种评奖的奖项也以论文为指标。上有好者，下必甚焉。甚至有的单位，实行论文数量的承包制，完成论文数量的受奖，完不成的要受罚，下边为了交差，有时不得不说假话、说大话，个别人甚至走上剽窃别人成果以交差的路。一旦走上了以论文作为评价科研水平的唯一标准的轨道，要改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。因为它以这个标准培养了一整代研究人员，习惯成自然，即使要改也便不是短时间能够变过来的。

　　第二，一个国家，搞研究的队伍与搞开发的队伍，要有一个合理的比例。在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口号下，所有的高等学校都要办成研究型大学。我国的企业开发力量又比较弱，所以全社会就形成研究和写论文的多，把研究成果转化为实际效益的力量不足。我们现今培养博士生的数量已经是世界第一了。从世界范围来看，获得博士学位的人主要应当去从事研究，而现在，我们的博士生，大多不是从事研究，也不是从事开发，而是从事管理工作，再加研究与开发队伍的比例长期不匹配，久而久之，我们的人才结构就会形成一种只会说空话、大话、假话的队伍，说得头头是道，而对于动手和把新的研究成果转化为实际效益，就一筹莫展了。

　　第三，知识产权的保护问题。就以计算力学软件来说，从理论上说，自己开发的软件是可以到市场上卖钱的。理论上他可以通过卖钱来补偿开发所投入的人力物力。但是由于知识产权保护不力，软件出卖后，别人能够随意拷贝送人。所以软件开发者就没有任何利益可言了。这就是国内的计算力学软件没有办法发展的最主要的原因。不仅如此，国内的图书版权也不够尊重，在版权期间的不少著作和教材，在网络上可以随意下载传播，笔者就有好几本书被人送上网随意下载。出版界也不注意，明明是编的一本书，没有任何自己创新的一本书，署名时偏要署上作者著。看是小事，实际上是一种抄袭行为。实际上，我们的研究队伍中，靠剽窃进入院士、教授、博导等专家行列的，不是屡屡曝光吗?

　　第四，发表论文作者会得到好的名声，应当使搞开发的得到利。研究得名，开发得利，这在世界各国都是这样的。但是在我们当下，搞开发却不容易得到利。原因是，搞开发一开始需要有财力与人力物力的投入，这就有一定的困难，他还会遇到营销、保护产权等各种困难，这是需要有扶植的政策，有时还需要有一定的风险投资。就以王选的激光照排印刷系统来说，先后有周培源、张龙翔、丁石孙三任校长鼎力支持，给他找任务、筹措经费、调集人力、处理各种关系，最后才推向市场获得成功的。

　　看来，学界的“君子动口不动手”的毛病，并不是搞学问的“君子”太懒，而是从事管理者不作为或者瞎作为，是他们太懒的缘故，因为数论文篇数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。我们需要有一个更好的评价体系，需要有一个好的适宜于开发工作发展的体制，需要一支能够经得起考验的相当规模的开发队伍，需要有一种强力保护知识产权的制度，需要有严格和成熟的专利制度，需要有一种严惩剽窃和弄虚作假的法制。科学技术才能健康发展。

　　参考文献
　　[1]师昌绪，中国材料科学技术的现状与展望，中国材料进展，2009年1月，Vol.28,No.1

　　[2]袁明武，中国计算力学软件的现状与思考，全国计算力学会议论文，1997

　　来源：武际可科学网博客，作者：武际可 北京大学力学系